到了晚上,傅小丽(化名)和丈夫坐在客厅,各自攥着手机,闷头刷微信。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沉溺于虚拟世界的沟通会让现实生活中的人际关系变得疏远。
“你在家的时间都花在手机上了,不好好看管孩子,怎么做好榜样?”傅小丽的父亲傅健青(化名)不能忍受。
“啥都看不惯,你搬出去住吧!”女儿的一句气话让傅健青胸口闷闷的。傅健青用“有点中毒了”来形容女儿,却不知她为何依赖手机。傅健青更担忧的,是家长玩手机会对孩子起到负面的言传身教作用。
这样的忧虑不仅存在于一个家庭中。上网检索“手机依赖”——“母亲发个朋友圈孩子就不见了,北京8岁双胞胎青岛溺亡”“未成年人触网呈低龄化,超六成小学生有手机”……身边的故事和相关调查数据不断敲击公众的神经,我们到底该如何与手机相处?
手机已成为手和脑的延长
傅小丽觉得,自己和大多数80后一样,追求新的东西,手机里塞着数十个当下流行的应用软件,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叮”——应用通知声一响,她就会立刻拿起手机查看。即使没有新的信息,她也忍不了10分钟就会去刷朋友圈。“不然就不舒服,怕错过什么,那是一种好奇的心理。”
智能手机不只占用了她越来越多的时间,可以说是串起了她的生活,自拍、社交、购物、刷剧。相比之下,傅健青的日子简单得多,在他手里,手机回归到了最原始的功能:打电话。渐渐地,他发现女儿的生活越来越便捷,自己遇到的麻烦却越来越多。比如出门买东西必须带现金,转账汇款必须去银行,一聚会讨论朋友圈里老朋友的近况,自己一脸懵。“也想学学手机的新功能,否则在生活上多有不便。”其实傅健青心里很矛盾,他知道手机已经成为女儿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但他同时也希望女儿能从手机的世界里抬起头来透口气,把精力放在工作和孩子上。
这早已不是一个家庭面临的问题。当我们环顾四周,公交站、地铁站、红绿灯下,几乎所有人都用手机来打发时间,手机渗透到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2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8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为8.02亿,其中手机网民7.88亿。按上网设备统计,手机上网占比98.3%,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占比分别为48.9%、34.5%。
北京大学教授张颐武指出:“手机已经成为现代社会人类器官的延伸,是手和脑的延长,整合了许多传统的支付、购物等功能,由此带来了大量的时间投入和用户黏度。”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刘德良表示:“手机依赖是一个现象,在网络信息时代,购物也好,社交也好,上网的终端是社会生活的核心平台。”他进一步解释,依赖与成瘾有区别,更偏向于中性的、对客观现实的描述。“在这个时代,依赖于移动互联网是一件自然的事,关键看依赖手机是干什么、有没有沉溺、成瘾,心理、生理上有无影响到正常社会功能的运转。”
“科技的发展,手机的普及给我们的生活学习工作都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但不良的使用习惯会影响人们的身心发展,过量的时间消耗也会疏远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与现实生活脱节。”华南理工大学教师明宗峰提醒道。
当心下一代手机依赖
傅小丽和父亲冷战了一个星期后,开始找他和解,这才知道原来父亲有更深层的担忧。傅健青认为,父母的行为会影响孩子的成长。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傅小丽的大儿子跑过来讨要手机,她严厉拒绝了。不过傅小丽坦言,一两次不成,孩子就会吵闹,而手机是安抚的“神器”,虽然知道对眼睛不好,可难免心软。傅健青认为,孩子过多接触手机,关键原因在于家长自身的行为和引导方式不当。如今,家里一年级的小孩就经常玩游戏,1岁的小儿子还拿不稳手机却总要拨弄几下。
事实上,在很多新一代年轻家庭的教育中,似乎都缺少如何与手机共处这一课。
刚上初一的北京市中学生陈宸,“连洗澡也要带手机去卫生间,除了睡觉,手机不离手”。为了让孩子合理使用手机,陈先生经历了从强压、约法到放弃的过程。他回忆,孩子小的时候吓唬吓唬、藏手机,后来被破解了,就听专家的签手机协议:每天上网不超过两小时。“马上就关”“很快就好”,慢慢地,在陈宸的磨蹭中,两小时被撑到了两个半、三个小时。一次,陈先生发现孩子凌晨一点偷偷在被窝玩手机,“实在没法子了”。
据中国社科院发布的《青少年蓝皮书——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运用和阅读实践报告(2017-2018)》,64.2%的小学生拥有自己的手机。从2006年到2017年,中国未成年人首次接触网络的年龄不断降低,2017年底,7岁(学龄前)触网比例达到27.9%。
下一代手机依赖的问题在国外也存在。据美国媒体报道,Facebook推出的一款针对13岁以下儿童的社交应用Messenger Kids引发了公众的担忧。虽然移除了广告植入、“点赞”等功能,并允许家长限制孩子的在线时长、查看聊天记录,但批评者认为,Facebook此举旨在培养下一代中的用户黏性,对刚刚建构身份意识、关系角色和道德感的儿童而言,把线下友谊转移到线上会威胁儿童的情感发育,并使他们失去独处的能力。
关注沉溺的成因
直到家里莫名其妙多了一张某电竞比赛“北京通州赛区第三名”的证书,李宝东才知道,上高二的儿子一直在偷偷摸摸租手机玩游戏。“小卖部里五块钱可以租一小时,还有同学藏了好几部手机租给别人。多害人呀,我就说这孩子,这节骨眼怎么还能玩得下去。”
“手机应用,尤其是APP这么流行,是满足了人性的某些需求,例如自我认同、社交、表现欲。”刘德良说,“最典型的,网络游戏就是通过人为地对用户进行等级划分,利用对人性弱点的激发来绑定玩家意志。任何人都存在人性的弱点,无论年龄大小,只要进入游戏,就会被游戏规则所牵引,一步步走向游戏的深处。”
2017年底的统计数字显示,中国网络游戏注册用户达到5.8亿,市场收入达2355亿元,同比增长23%。我国在架415万款APP中,游戏类应用占比36.6%,网络游戏手机用户增长较快,最近半年增加5123万,达4.58亿。而根据2010年出台的《网络游戏管理暂行办法》,很多游戏平台已经推出了实名注册和防沉迷系统,管理防控之下,为何仍然不尽如人意?
明宗峰表示,游戏内容审查制度有“聘请专家承担内容审查、备案与鉴定”的规定,但是应该包括哪些领域的专家、具体操作性的制度等缺乏明确性的规定。《暂行办法》将游戏分级的权利给了游戏运营商的做法缺乏合理性和科学性依据,对运营商基本上没有约束,“甚至还变成另一种获利的工具。游戏运营商为帮助玩家规避因防沉迷系统所造成的游戏内升级经验和虚拟物品奖励损失,直接向玩家出售升级经验。”他说。
“成瘾只是一种症候,背后往往有更深刻的心理动因。就像流鼻涕,背后的原因可能是感冒,也可能是肺部疾病等。”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李玫瑾说。“除了得到快乐,被尊重、合群的需求、亲子沟通问题、逃避和替代都可能成为孩子沉溺手机的原因。”
刘德良认为,这一逻辑对成年人也适用。“如果现实生活中没有交往的机会,没有娱乐的途径,这类人群就很容易陷入手机依赖之中。所以,社区、单位应该提供丰富多彩的活动,让成瘾者回到现实生活中来。”(本报记者 刘博超 李婷 光明网记者 李政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