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自廖品东教授小儿推拿的博客

28年前，也是在火一样的季节，成都中医学院的又一批学生毕业了。

从小学到大学，或者到研究生，毕竟度过了几十年的寒窗。

从此以后，他们面对的将不再是课本，不再是四四方方的教室，也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期末考试，于是，他们轻松释然。而对于未来的期盼，想到创业，想到收入，想到买房，想到恋情和婚姻，想到终于可以在年迈的双亲生日的时候不仅鞠躬，还能奉上百元大钞，他们就更显得踌躇满志，激情澎湃。

可是，有一个人却与众不同。他不轻松，也没有豪情！

他整天坐在寝室里一言不发。中午了，他懒得去食堂；夜深了，他还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本来是中医内科研究生。而且在三年中医内科领域的研究中是做出了成绩的！他的毕业论文是用他在校期间公开发表的6篇论文串缀而成。6篇论文中，除了中医杂志，其中的一篇竟然出现在西医杂志上，而且是许多西医专家做梦都想拥有的一篇中华牌杂志啊；为了那篇文章的发表，中国著名免疫学家谢少文教授还专门写了推荐信。

他在信中说：“中医大的学生写出如此高水平论文，真是后生可畏啊！医学为什么要分中西？不是说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才是好猫吗？我看，能治好疾病就是好医生。”当阳光穿透窗户的时候，他的床头会闪耀着光芒，那是四川省人民政府颁发给他的四川省科技进步成果二等奖的奖牌。

他的导师著名中医肾病专家，四川省名中医张发荣教授曾经说：“如果沿此思路研究下去，他一定会出更大的成绩！”为了这一目标，也为了留下他，导师跑上跑下，竭尽了全力。可是，最终，计划经济的绳索却将他摒弃在了医学系的大门之外，因为，那一年医学系没有进城（成都）指标啊！

他曾经很优秀！无论学业、工作、生活和锻炼。只要印有成都中医学院10号球衣的他出现在赛场上，就会激起波澜，他的速度和耐力如同他对事业的追求会感染很多人。而他自己也会在别人的喝彩声中陶醉！

听说他还没有找到工作，针灸系的领导们集体进行了讨论。杨书记说：“这个孩子我是了解的。无论是学生学术演讲，征文比赛，还是运动会，他都是我们针灸系学生夺冠必须要考虑的主要竞争对手。他能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将有利于学生工作，有利于营造积极向上的氛围。”针灸专家廖方正说：“他们虽然只学了90学时的针灸学，虽然他们没有开设推拿课，但他的身体条件，特别是宽大的臂膀，灵巧的肢体和善于思考的脑袋，以及他在中医内科领域的科研积累都是当今发展针灸和推拿不可缺失的条件。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相信他会在这一领域有所建树！”。

最后，系主任拍板道：“那就把这个名额给他吧！”

其实，当针灸系的领导和专家都在为他的未来规划的时候，他的内心却并没有感激之情。

因为，他所要去到的推拿教研室一无所有（推拿只用医生勤劳的双手，只需要一床一凳而矣），他对推拿的印象还停留在盲人按摩，澡堂搓背和剃头匠的刀上。而即使这样的按摩，搓背和梳理头发，对他来说也很生疏，要掌握它们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那一年他已经31岁了！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肯定是不愿意从事推拿专业的！”直到今天，一谈起当初的感受，他都还是直言不讳。

但他最终进入了推拿教研室，成为了一名针推人！

他最终爱上了自己的专业，并成为了这一领域里的娇娇者！

最初，他想的是要尽快学习和掌握好推拿，要成为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和肩周炎方面的治疗专家。

从此，他白天跟着曾老师在临床。他注意观察曾老师的手法、姿式和体位，开始模仿曾老师操作时的手形、频率、运作方向，包括呼吸动度和面部表情。他留下患者的地址（那个年代电话还不普遍！），周末常骑车去病人家中问询治疗效果。晚上，他更没有闲着，在中医学院分给的3人一间的小小房间里，认真学习推拿教材，学习推拿老前辈们的经验集，学习古典医著。在民间每看到一种新手法，看到一个不懂的穴位，他就会在同事，在老婆身上演习；或叫别人在他身上操作，他默默地感受着这种手法和这个穴位。听说什么地方有按摩高手，他就去到那个地方，去挂号，去接受推拿，去聊天，去广交朋友。

渐渐地，他的病人多了起来。病人开始报怨预约他的推拿号有些困难。当他发现要处理完所有病人已经不是工作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事的时候，他就每天早上6点来到医院，开始为早起的患者推拿。推到8点，胡乱吃点糕点，喝袋豆浆，就又继续干。当其它医生还在忙着穿白大卦，准备上班的时候，他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流满面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就是晨练啊！”中午，他几乎就没有按时下过班。有一次，一位70岁的老太太从外地来成都找他治病，来的时候已经12点了，而她的前面还有2个病人。女儿想说服老太太下午找其它医生诊治。但她坚决不同意。她说：“只有他熟悉我的病情，只要他一摸，我的痛就会好转！”听到病人由衷的话语，他无比感动，他劝慰老太太说：“不急，再晚，我也会看了你才下班”。说完，他继续埋头为病人推拿。等到该老太太推拿时，他环顾四周却并不见老太太和她的女儿。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他还是留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那位老太太，实现自己的诺言。

不久，老太太蹒跚地爬上了楼，他正要责备老太太，突然老太太的女儿风风火火地撞进诊断室，并对着老太太吼叫“叫你坐在这里等，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还以为你走丢了，真急人啊！”

“我---”老太太一边喘着气，一边说“我下去买面条了！”

“当做不做！！为什么不能推拿了再去吃饭啊！？”女儿怨气还没有消。

“不是啊！我是怕把老师饿坏了！”。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老太太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那天，推完老太太已经下午2点过了。当他送走老太太，洗完手，吃着那碗已经凉了的面条的时候，他的心里难以平静，他差点流出了眼泪。他说：“那是一碗他一生中吃过的最香的面条”，他还经常对学生说：“医生治好了疾病，受到病人敬重的喜悦感是特殊的，是金钱永远也买不来的！”

在附院的三年临床中，在推拿方面他从不会到会，再到有自己的心得和独到的认识，他付出了很多。当一位因腰椎间盘突出症而被疼痛和功能障碍折磨得想轻生的大姐经他的手而痊愈的时候，当一位去过华西、上过北京、上海却仍然没有弄清病名的瘫痪病人最终被他扶着站了起来的时候，有病人就开始称他为“神手”了！

那个时候，在整个中医中，针灸推拿是小科；针灸推拿中，推拿又是小科；而小儿推拿更是小中之小科了。没有教材，没有临床，没有人愿意教，没有人愿意学。在四川，还没有人相信！他完全是因为教学安排而不得不去了解一点小儿推拿，并且每年都几乎是重复讲授着两堂同样的小儿推拿内容。

但后来，一系列看似偶然的机遇改变了他的志向。

一天，一位正做按摩的病人指着在诊断室跑上跑下，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孩子说：“现在最令人担心的是这个孩子。他完全静不下来，经常尖叫，脾气还怪，惹急了就打人毁物。”

“都是你们惯坏的！”婆婆在一旁责备说。

这时候，病人拉着他的手，悄悄地对他说：“根本不是宠的！小孩的表哥就是多动症。如果我说这是因为基因，因为遗传，还不将婆婆气死啊！”说完后，病人将他的手捏得更紧了。他说：“医生啊！救救孩子，也救救我！”。

望着病人虔诚的面容和暗淡下来了的目光，他感到了自己肩上沉甸甸的担子。

回到家，他第一次认真地阅读了《推拿治疗学》中有关小儿推拿的内容。他又到图书馆查阅了很多有关多动症的资料。他运用自己所学的中医理论进行了如下分析。

他认为：从阴阳而言，阳主动，阴主静。阴平阳秘，动静有常。多动少静当为阴虚阳亢。由于小儿体属“纯阳”，平素活泼好动，这是该病特发于小儿的生理基础。从脏腑功能特性来看，肝为刚脏，体阴用阳，又为风木之脏。风善行数变，风性主动。故多动症与肝旺有关。脾为至阴之脏，主静。脾气不足，难以静谧，也与多动症发生有关。所以肝旺脾虚是多动之本。而神为心所主。神出于心则思维与活动；神舍于心则安宁与睡眠。心神有节，出入正常，自无多动。心神无主，则难以自控而多动。此外，“脑为髓之海”（《灵柩·海论》）、为“精明之府”（《素问·脉要精微论》），为神明的基础。脑髓充足，清窍畅通，神机运转，当动则动，当静能静，动静有常。脑髓不充，清窍被痰浊、瘀血、湿热所蒙，人才会不受意识控制而喜动。在此基础上，他将天麻钩藤饮、通窍活血汤和四君子汤合用以抑肝、健脾、养心和化瘀、散结、豁痰开窍；外用则采取捣小天心、黄蜂出洞、推囟门、振脑门等手法治疗。结果，历时半年之后，这个小孩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可以正常上学读书了。

有一次，在火车上，广播中突然召唤医生。他去了，见到一个小孩子，面色铁青，牙关紧闭，抽搐不已，口中吐沫，四肢厥冷，呼之不应。他本能地想到了镇静药物，想到了解痉处方，想到了禁食与补液。然而，在火车上这一切都是空谈。不得已，他才想到了他在课堂上讲过急救要穴—精宁与威灵，想到了《救卒方》掐人中促醒的记载。他不敢怠慢，立即用拇指尽力点掐。过了一会儿，孩子面部红润了，呼吸气粗了。后来，他又点按天突穴，受此刺激，小孩子咳了一声，随着咳嗽，终于“哇哇”哭出了声音。小孩得救了，孩子父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也兴奋不已。尽管，那位孩子的父亲最后没有兑现送他锦旗的诺言，但他却因为这件事迷上了小儿推拿。他相信，小儿推拿能够存在，一定有存在的道理。用手，而不是用药去治疗疾病，最大特点应该是方便和快捷，这对于变化多端的儿科疾病可能是最佳的手段。

还有一次，一位妈妈抱着骨瘦如柴的儿子找到他。说小儿反复呕吐，久治不愈。无论找到中医，还是西医，不吃药还好些，吃药则会加重呕吐。他在翻阅小儿厚厚的病历时发现前医已经用过参苓白术散、四君子汤、鸡内金片、保和丸、枳实消痞丸、佛手散、化积丸、六味地黄丸、虎潜丸、当归补血汤、柴胡疏肝散、隔山消、泥鳅串、龙牡壮骨颗粒、蛋白粉、多种维生素等方药。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处方可以开了。这时候，他想，为什么补脾胃、补肾脏、疏肝郁、化积滞等都治不好小孩呢？是前医认病错了吗？真的那些方药都没有疗效吗？他没有轻意否定前医的诊断和方药。他让小孩躺在床上，进行了仔细的检查。他发现小孩腹肌紧张，胃脘部有一结块如杯状。他认为前医根据小儿发育不良，基本不能进食，诊断为疳积不会错！但却忽视了积滞太久，太顽固，占据了胃肠空间，使胃的容积变得很小这一事实，因此，才会只要进食就会呕吐，只要喝药也会呕吐或加重积滞。认识到小儿特殊的病情后，他让妈妈改变喂养习惯，实行少食多餐，少食少到每次只喂半汤匙，只喝1-2毫升，多餐变成了随时。他则先以全掌轻摩全腹，后以三指摩积滞部位，再施以指揉法、一指禅、指振法等，范围由大收小，力度由轻至重，层层深入，局部透热。操作当晚，孩子不再翻来覆去，睡得香甜；连续做了一周，孩子胃口改善；继续操作月余，孩子长肉，脘部痞块化掉了。通过这一病例，他深深地认识到了推拿的机械力学特征，以及这种特征对于防治儿科相关病症的意义，也为他以后在手法上的创新奠定了基础。

在学习和运用小儿推拿的过程中，他逐渐体会到，小儿推拿是与中医基础理论联系最为密切的学科。在小儿推拿中，他的长处—坚实的中医基础理论知识才能发挥出来，那些被他天天念叨，耳熟能详的阴阳、五行、藏象、天人合一和整体观等概念才能真正排上用场。他庆幸自己及时调整了奋斗目标，他发自内心的爱上了小儿推拿，并决心在小儿推拿领域拼搏一场！

他就是廖品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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